王红燕急得六神无主了,没发现儿子的表情变化,仍然在指责抱怨着:“你这么大的人了,做事之前为什么不多考虑考虑,怎么能由得自己心情想干什么就干什么,你随心所欲的时候,有没有想过你李叔和你弟弟,还有我,正在乡下吃苦受罪,你李叔每天都在农场里干最重的活,干了还要受人白眼,你弟弟天天被人骂狗崽子,他们生了病去医院都要走上……”
“那我呢?”
卫远阳忍无可忍打断母亲,拿着搪瓷面盆的手指捏至泛白,“我刚满十八岁,没了烈属补贴,你就帮我去知青点报名下乡,我在乡下干最重的活,被你们连累受人白眼,生病要走很远的路,身上还没有一分钱的时候,你有没有想过我?”
王红燕一怔,“你有良馨,良馨对你那么好,你在乡下过的日子哪能跟我们比!”
卫远阳心中像是被击了一拳,瞬间泪腺发涩,“你们的日子是你造成的,不是我造成的,相反,我在乡下吃的那些苦,受的那些罪,才是你造成的!”
“你胡说什么?”
“我哪句话是胡说!”
卫远阳红着眼睛,“你当初要是坚持为我爸守寡,听师里的安排去服务社上班,我根本就用不着去下乡,我要是留在师里,就不会寄人篱下,仰人鼻息过日子!”
“卫远阳!”
王红燕的眼泪瞬间流了出来,“你说这话太没良心,你李叔可是把你看的比亲生儿子还要重!”
卫远阳压低声音怒吼:“但你的心全在李叔和小东身上,从你结婚的那一天起,我妈就不是从前的妈了!”
王红燕被这句话震住。
“抗美援朝结束那一年,我没了爸,同样也没了妈。”
卫远阳背朝阳光,面朝阴影,“你当初要是不结婚,我和陆月季就会是青梅竹马,我不用对不起良馨,不用想方设法搭上陆叔叔的关系,我如果在12师那些叔叔的照顾下长大,我根本就不需要这么费劲的活,一切都是你造成的。”
门被关上。
声音并不重。
却重重砸在了王红燕的头上。
她愣在原地好一会儿,突然站起身,冲着门口骂道:“卫远阳,你个白眼狼!不孝子!我真是白养你了!”
挂着相机的机关干部,并没有把陆冲锋的话当成威胁。
解放报第二天的板块上就出现了陆冲锋缝被子的照片,还是出现在各基地师团争破头都想上的二版页面,标题是:战斗英雄失智后不忘军人本色!
通篇写下来都是赞扬。
但看过昨天他们报纸之后捧腹大笑的模样,良馨从赞扬的文字之下,看出了他们的兴奋打趣。
“郑小军!”
陆泽蔚将报纸拍在餐桌上,“你给我等着!”
“你昨天在家缝被子了?”
陆首长诧异看着报纸上的照片,“真是你缝的?”
“是又怎么样。”
陆冲锋举起右手,“缝被子这样的力气活,早不该让女同志做了,我昨天缝还只是六斤的被子,要是换成八斤十斤的被子,力气稍微小点的女同
志都不一定能抽出来针,你知道缝一床被子要抽多少次针吗?一两百次!”
说完,陆泽蔚不等陆首长回答,看向胡凤莲,“妈,以前你为全家缝被子,辛苦了。”
胡凤莲一愣。
很快眼眶瞬间湿润。
她打开糖罐,往良馨的碗里连放了三勺白糖,“我真是给冲锋选了个好媳妇,良馨,要不是你,就是冲锋好的时候,我都听不到这样的话。”
良馨盖上糖罐,“够了妈。”
陆首长什么都没说,放下报纸,起身离开。
陆冲锋看着父亲的背影。
“别理他。”胡凤莲递了一个白煮蛋给儿子,“你做得对,妈支持你。”
良馨看着陆首长放下的报纸,慢慢搅动刚加了白糖的粥。
“爸不会对你发火。”
陆泽蔚以为良馨是在意父亲的态度,“他只对我们三个兄弟发火,也只对我们动手,从来没对月季说过一句重话。”
“是,良馨,你不要害怕。”
胡凤莲赶紧拍了拍良馨肩膀,“你爸就那样的人,全军区没一个不怕他的,但他不会对女同志怎么样,你做得好,做得对,妈夸你。”
良馨点了点头。
其实脸上没有一点害怕。
但她喜欢这种被安抚的感觉。
“既然上了报纸,军区大院的人应该都会看到,接下来,你怎么办?”
“别人的嘴,想说什么就说什么,我不在乎。”
陆冲锋将报纸团起来,丢到远处的沙发上,“每天早**再早起一个小时,碰不到人,谁也不会说到我面前来。”
“你打算半途而废,不继续坚持下去了?”
“坚持?”陆泽蔚面露疑惑,“被子都缝完了,坚持什么?”